期末考後過了幾天，我沒跟芷安學姐和小黎打招呼就回到老家，是一間由奶奶經營的寵物店，但她又不知道去哪裡旅行了，所以現在幾乎是閉店的狀態。
客廳的電視正播放著我因為期末考而還沒追完的《快樂動物森林》，那是一部由知名繪本改編的卡通，可愛的畫風很受現在小孩子的喜歡，因為覺得是小孩看的太幼稚，所以我也不曾在其他同學面前提過，還是說我根本沒有好好跟同學聊過天呢，誰知道。
劇情都是動物居民間快樂有趣的互動日常，看著看著就感覺被治癒了，這是我喜歡它的原因，但現在的我，卻一點也感受不到。
我一個人蜷縮的坐在沙發上發呆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外面的雨看起來還沒停，最近常有說下就下的午後雷陣雨，很讓人措手不及。
我又下意識地翻起了放在桌旁的相簿，相簿封面是一個手工做的名牌，歪歪斜斜地寫著一個名字。
我翻閱著相簿，翻到其中一張相片又停了下來，相片裡一個笑容很燦爛的小女孩雙手捧著一隻小守宮，看起來很開心，真的很開心。
「對不起……」
看著照片，就能感覺那一段不堪的回憶又在狠狠抽打著我，無盡的愧疚與罪惡感又湧上心頭，眼淚潸潸流下來，明明我一直鼓勵小黎不要難過、不要哭，但真的自己遇到了，才知道要止住眼淚有多麼困難，不管已經過去多久，我始終無法忘記那份愧疚。
「叮咚──」
此時門鈴響起。
會是誰呢？同班同學應該也不知道我的住址，應該只有芷安學姐知道，因為在上個學期剛開始時，就一直被她纏著要我跟她交換聯絡資料。但老家這邊離學校也有好一段距離，應該不會是她，還是說又是奶奶忘記繳水電費，真麻煩，每次都這樣。
「來了──咦，小黎跟芷安學姐？」
對於她們的突然來訪讓我有點意外。
「終於找到你了，蒔雨！」
「蒔雨學姐不好意思，突然來打擾，我有跟芷安學姐說至少要打電話跟你說一下，但她說你好幾天都沒接電話也沒看訊息，真的很不好意思！」
芷安學姐跟小黎站在門口，身上還有被雨淋濕的痕跡，她們手裡各提著一個大袋子，小黎還一邊為了突然到訪不斷道歉，我趕忙揮手說。
「小黎沒關係的，不用一直道歉，外面還在下雨，趕快進來吧。」
「蒔雨，那我們可以聊一聊嗎？」
「可是我等等還有事要去……」
我下意識地眼神又飄移不敢直視，我內心已經盤算著等一下要怎麼委婉的請她們回去，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們。
看到我又想逃避，芷安學姐提起袋子，向前跨了一步，身體十分貼近，雙眼直視著我。
「還是你想要現在就知道《快樂動物森林》的結局？」
「對不起我錯了！學姐請進！還有你怎麼知道我正在看《快樂動物森林》啊！」
「秘密。」
芷安學姐嘴角微微勾起。
我們三人坐在客廳，小黎正在用毛巾擦拭著被雨淋濕的頭髮。
「我想謝謝學姐之前幫我照顧守宮，如果沒有學姐的話……」
「可是我沒有幫上你什麼忙，結果還害了牠。」
「沒有這回事，學姐幫了我很多忙！」
「好了好了，不要再聊那個會讓人傷心的話題了，你們來試試看這個。」
芷安學姐從袋子裡拿出了好幾瓶上面寫著日文的飲料，瓶身的圖案是各種不同的熱帶水果，配上簡單幾何的點綴，讓整體外觀變的很有質感。
「芷安學姐，這是什麼？」
「是一種可以讓你跟小黎忘記所有煩惱的飲料喔。」
芷安學姐嘴角又微微勾起，只是拉開了瓶蓋，遞給我跟小黎。
於是我們邊喝飲料邊聊天，片刻過後，覺得有點頭暈的我才發現不對勁。
「芷安學姐，窩喝不下了，窩好睏……」
「所以我居決那個跟我高白的學長，雖然他真的很帥……呼……」
「小黎不要睡覺，還有很多沒喝完！」
不知不覺，三人腳邊已經擺了許多空酒罐，我醉到話都有點說不清楚了，小黎也不勝酒力倒在一旁呼呼大睡，我昏昏沉沉的，感覺想睡卻又不想睡，處於一種矛盾的狀態，芷安學姐雖然也喝很多，還是像沒事一樣一直給我們灌酒。
這種飄飄然、微醺的感覺還不錯，真的可以忘記一切煩惱，以後再試試其他口味的吧，頭又有點暈了……
「蒔雨學姐，不要難過……呼……」
小黎在熟睡中還說著夢話，芷安學姐溫柔的幫小黎蓋好毯子。
「這孩子這幾天都很擔心你呢，蒔雨。」
「嗯？」
「去完水族館以後，我跟小黎聊了很久，雖然真相給她不小的打擊，但她很快就站起來了，反而很擔心你的狀況，因為都聯絡不到你，她還一直問我你會不會有事。」
明明沒有幫到小黎什麼忙，我害她那麼難過，她卻還這麼擔心我，另一股愧疚感浮上心頭。
「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，對不起害你們擔心了……」
「我也必須跟你道歉，我以為在知道真相後可以讓你們釋懷，結果害你更失落，對不起。」
「不是因為學姐的緣故……」
芷安學姐緊緊握住我的手。
「如果你願意跟我說的話，不論是怎樣的煩惱，我都會認真傾聽，不管是怎樣的困難，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，不要一個人獨自背負，好嗎？」
學姐真摯的關心，讓我感覺有一股暖流流入心頭，原本感覺有點飄飄然的腦袋也清醒了不少，我雙手抱著膝蓋，臉埋起來，深吸了一口氣，決定要好好面對那段被我深埋已久的過去。
「芷安學姐，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。」
我拿出那本被我藏在一角的相簿遞給學姐。
「我小時候曾經養過一隻守宮，我很喜歡牠，不論做甚麼事情我都與牠形影不離，可是某一天牠突然都不吃飯，然後身體也逐漸消瘦，我很害怕，跟爸爸媽媽說希望可以帶牠去看醫生。」
講到這胸口有點不舒服，我感覺又回到了那個時候。
「但他們都覺得看獸醫太貴，不願意帶牠去看，只是一直安慰我牠很快就會好起來。直到某一天早上，我發現牠一動也不動，我一直哭，我覺得是我害死了牠。」
芷安學姐邊翻著那本相簿，每一張照片，都是我跟牠美好的回憶。
「在那之後我為了更瞭解守宮，就一直跟在奶奶身旁學習，只要跟爬蟲類有關的知識我都盡力去學，我希望自己能夠在某一天能夠在牠們需要的時候能幫助牠們，但每次看到守宮，那天早上的事情就會浮現，我始終不敢去面對。」
講到這裡手不自覺握得更緊，眼淚也從眼角泛出。
「只是當小黎來找我時，我想到那時候的我，知道感覺是多麼無助，所以我才選擇幫小黎照顧那隻守宮，原本以為可以順利，結果還是跟以前一樣，只能眼睜睜看著牠死掉。」
芷安學姐只是在一旁靜靜聽著。
「其實……我一直不知道當時的我選擇幫忙是因為出於愧疚想要贖罪，還是真的想幫助小黎跟那隻守宮，而在水族館聽學姐講完以後，我才知道自己做的決定可能讓更多守宮陷入困境。事到如今，我已經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。」
「即便是怕麻煩的你，在小黎來找你的時你最後不也是選擇了幫助她，會驅使你做出這樣決定的，就是你那顆愛動物的心。」
「但我所做的選擇，卻害那隻守宮死掉……」
說到這我又變得哽咽。
「並不是你害的，那隻守宮是因為體內的腫瘤破裂才死掉。」
芷安學姐原本溫柔的口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。
「體內的腫瘤？」
學姐拿出手機，翻了一下照片後遞給我看，照片裡是跟小黎那隻一樣漂亮的守宮，但身上卻長著大小不一的腫瘤。
「這種守宮的品系叫做檸檬霜，那是一種最近兩三年才引進的豹紋守宮品系，能讓守宮的顏色產生根本性的變異，但最新的研究指出，那種變異是起源於守宮的色素細胞突變，所以檸檬霜也非常容易長腫瘤，不光是體表，連內臟器官都會有腫瘤，而小黎買的那隻，體內的臟器布滿了許多的腫瘤，那時候的牠還能活著已經是奇蹟了。」
「既然會長腫瘤，為什麼還會有人繁殖？」
我無法理解。
「即便國內大多數的守宮玩家都有共識不要再繁殖檸檬霜，但這個基因可以讓守宮的顏色變得十分漂亮，像是用螢光筆畫出來的藝術品，而且是一種顯性基因，所以子代也很容易遺傳，所以暗地裡有人會繁殖……」
「為什麼要做這種事……」
我內心的情緒由悲傷轉為無奈。
「所以那隻守宮的死不是你造成的。」
「芷安學姐……」
「蒔雨，不要再自責了。至少因為你跟小黎，那隻守宮在臨死前還可以被當作是寵物一樣疼愛。我可以感受到你那顆真正喜愛動物的心，不管你的選擇是出於愧疚還是罪惡，你都是希望牠們可以過得更幸福。而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後，或許以後的選擇會有所改變，但不管是什麼選擇，那都是出於你喜愛動物的心。」
芷安學姐闔上相簿，輕撫著封面上的名牌。
「我想你的守宮，應該也覺得遇到你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吧？」
最後芷安學姐在我耳邊說了一句。
「好好休息吧，蒔雨。」
「嗯。」 聽到這一句我整個人頓時感到放鬆，不知道是心中的大石頭放下了，還是因為酒精作祟，我的意識慢慢消失。
